图1:贴在公交车站广告牌上的有偿献血小广告。
图2:互助献血申请书。
图3:等待献血的人员。
图4:“血头”替患者和家属签名。
图5:献血人员填写互助献血申请书。
■本报记者 田珍祥 文/摄
进入3月,北京市西南三环六里桥公交车站的广告张贴牌被各式各样的小广告占领,其中,写有“有偿献血”字样的小广告占据了近1/3的地盘。经过长达半个月的调查,《中国消费者报》记者发现,在北京市的一些医疗机构,活跃着一条以“互助献血”为掩护的灰色买卖血液地下链条。他们当中,找家属拉人头、献血者短期内重复献血、“血头”伪造患者和家属签名等乱象丛生,既扰乱了无偿献血制度,也给患者用血带来了安全隐患。
现象 有偿献血泛滥
“400毫升补偿400元钱,正规三甲医院,当场发放献血证、献血金。”在六里桥公交车站广告专贴牌上,贴满了这样的小广告。在此乘坐公交车的市民告诉记者,这样的小广告很“扎眼”。
“有偿献血”广告为何如此猖狂?背后藏着哪些猫腻?3月3日,记者按照小广告上提供的电话联系了一位李姓男子。李某告诉记者,上述广告的意思就是通过互助献血的方式采集血液,然后补助献血者400元现金。记者质疑其合法性和安全性。李某表示,互助献血是国家允许的,采集点在正规的三甲医院或者北京红十字会血液中心,安全性不用担心。
按照李某所说,记者加入一个名为“北京互助献血”的QQ群。在这个已有500人的QQ群里,记者发现,招募有偿献血的小广告不停地在群里发出。
按照规定,两次血液采集间隔不少于6个月。记者在该QQ群中发现,有人称献完血后一段时间,可以组织去上海、河北等没有联网的城市再次献血。一位招募献血人员的“血头”对记者称,在红十字会献过血的也可以,目前信息都不联网,“胳膊上没有针眼就行”。
记者在QQ群查找界面搜索“有偿献血”,显示出396个群,涉及北京、上海、武汉、天津、杭州、苏州、西安等多个城市。在一些QQ群里,记者尝试和“血头”沟通了解操作情况,均被拒绝。一些“血头”称这是行业秘密。
为了弄清楚“有偿献血”利益链,3月6日,记者佯称参加互助献血,联系了其中一位自称“小寒”的领队。刚开始的几天,“小寒”对记者的问题保持高度谨慎,对一些内部问题避而不谈。经过几天沟通,“小寒”向记者吐露了上下线的利益关联。
“说白了,我的工作就是牵线搭桥拉人头,我们这样的小领队其实是最底层的人,就是在网上发信息和在一些地方贴广告,为上级提供献血人员。”“小寒”告诉记者,在“业内”,目前“有偿献血”的市价是,400毫升一般可给400—500元不等的现金补偿。
记者从“小寒”口中得知,通常,上级会分配给每个领队不同的任务,以保证在需要献血者时能迅速提供卖血人到位,“上头开价600元到700元每人,剩下的是领队自己压价格,比如我的上头给我600元每人,要是给卖血的500元,我就赚100元”。
“小寒”告诉记者,他们有不同的分工。“有的负责找人,也就是我这样的小领队,有的在医院负责找单子,还有一些负责陪着检验抽血。”“小寒”称,上线主要是低价组织献血者献血,然后以互助献血的方式,高价转卖给需要血液的患者家属。
调查 互助献血存漏洞
记者了解到,1998年实施的《献血法》第十五条规定,为保障公民临床急救用血的需要,国家提倡并指导择期手术的患者自身储血,动员家庭、亲友、所在单位以及社会互助献血。记者从一些医疗机构了解到,一般情况下,患者亲友可在血站献血(任何血型),并凭献血证为患者换取等量指定血型用血。
记者在调查中发现,“血头”正是利用了社会互助献血的途径,组织人卖血。
3月12日下午,记者前往北京北三环的北京市红十字会血液中心调查。在该中心一层大厅,一位自称姓张的“血头”主动与记者搭讪,询问记者是来献血还是需要用血。记者假装咨询献血的事情。张某称其手中有单子,价格是抽400毫升血补偿400元。
张某告诉记者,单子就是《互助献血申请书》,是病人家属在医院血液科开出的互助献血的依据,通过互助献血,家属可以得到献血证去所在医院为患者换取等量的手术用血。“现在各医院血液紧张,想要做手术,必须先有血液,医院也会鼓励家属通过互助献血的方式获得血液。”张某说,医院为了缓解血液紧张,通常患者要开几张单子都可以。记者以价格太低为由,离开了血液中心。“血头”的说法得到了家属和医院的认可。在北京某三甲医院,咨询台医务人员告诉记者,要想安排手术,目前必须选择互助献血。
记者调查发现,互助献血成了“血头”的盈利渠道。一些医院及其附近,每当拿着《互助献血申请书》的患者家属出现,一些疑似“血头”的人员就悄悄走近搭讪,并以此促成交易。
为了解更多内幕,3月13日,记者联系了一位献血人员——38岁的山西人陈鹏(化名)。陈鹏告诉记者,他之前有过一次有偿献血的经历,对整个流程很熟悉。
3月14日下午,按照事先与血头的约定,记者与陈鹏跟血头在北京市红十字会血液中心见面。“血头”张某安排了6名有偿献血的人一起过来,但他手中只有3张单子。
张某解释称,考虑到验血过程中可能会有人不合格,需要有人替补。对于《互助献血申请书》,张某一直攥得很紧,不让其他人观看。
记者观察发现,不时有其他“血头”带着献血人员前来抽血检查。一对大学生情侣在抽完血后,被“血头”拉到一旁无人的角落,拿到了800元补偿。“来有偿献血的,多数是来京务工人员和学生。”陈鹏说。这一说法也得到了“血头”的证实。因前面检查血液的几个人都合格,当天,陈鹏和记者没有参与血液检查。短短两个小时内,其他“血头”前后组织了近20余人前来抽血。
3月15日上午9时,按照约定,陈鹏和记者再次来到北京市红十字会血液中心。此时,门外已经聚集了30多位前来参与有偿献血的人。几经周折,当天上午11时,陈鹏终于拿到一张患者家属的《互助献血申请书》。在填写的过程中,因《互助献血申请书》下方缺少患者和家属签字,安排血液抽检的“血头”姜某一把拿过来,替患者和家属签字,并最终蒙混过关。
乱象 危害用血安全
3月12日,记者以做手术需要血液为由,咨询一位“血头”。在得知记者需要800毫升全血后,“血头”开价要4000元,并称不能讲价。
连日来,《中国消费者报》记者在北京市红十字会血液中心一层大厅看到,不时有人前来有偿献血。来自河南安阳的有偿献血者安某、赵某在“血头”的安排下,为在304医院准备做手术的吴某有偿互助献血800毫升。1995年出生的张某,在“血头”的牵线搭桥下,为在安贞医院准备手术的王某有偿献血。张某对记者称,自己根本不认识患者,只是为了钱。
因有偿献血引发的纠纷也频频出现。“血头”姜某接了安贞医院一位商姓家属的请托,而姜某找来的两名有偿献血者均被检出不合格。在血液中心大厅,商姓患者家属一边接听医生催促血液的电话,一边大声指责姜某言而无信。一旁的姜某则一脸冷漠。
在“血头”的鼓动下,一些本来是无偿献血的人也加入有偿献血的行列。记者在血液中心现场看到,一位50多岁的老人前来无偿献血,最终在一众“血头”的轮番劝说下,填写了《互助献血申请书》。
与有偿献血火爆的场面相比,无偿献血显得十分冷清。3月17日,记者在西单图书大厦门口的流动献血点看到,前来无偿献血的人寥寥无几。
近年来,一些地方屡屡爆出卖血案,互助献血存漏洞,危害用血安全也长期被质疑。
一位不愿具名的医院血液科人士向记者坦言,在血库紧张的情况下,互助献血确实能缓解手术患者的供血需求,但个体献血者如果长期频繁献血,其血液质量会下降。“有偿献血和卖血的行为,也加剧了血液安全的隐患,如HIV(艾滋病)在3月之内的窗口期,普通的血检无法查到”。
北京图书大厦门口流动献血车的医务人员告诉记者,目前,献血还没有做到全国联网,在北京献完血,在外地查不到献血档案,这也导致了短期内跨地区有偿献血的发生。
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朱巍对《中国消费者报》记者称,有偿献血泛滥的原因,既有血液市场供需关系不平衡,还涉及各地方“血头”等组织与个别卫生部门内外勾结的情况。“主要有3方面危害:一是血源安全方面,一些人为了钱而献血会隐瞒病史,逃避必要的检查,造成血源质量不稳定。二是会危害献血者安全,存在交叉感染以及超量采血等隐患。三是对血液市场造成危害,高价血、牟利血、不安全血等都对医疗有序进行造成危害。”朱巍说。
朱巍认为,与上述灰色链条相比,献血实名登记制度和跨地区信息共享等还不够健全,客观上造成灰色血液产业链条的产生。“献血规则应该更健全,甚至以基因为标记重构献血库。各地方的血液标准监测有待加强。有关部门在加大处罚力度同时,应该进行内部制度建设,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单纯地‘坐等’。”朱巍说。
针对互助献血存在的问题,《中国消费者报》将继续关注。